从非洲到中国,一个以跑马拉松为生的人的故
2022/9/24 来源:不详在东非高原上,一群黑斑羚正在亡命奔跑,一只雄狮紧追着,一切看上去并无终点。唯一的终点就是黑斑羚中跑得最慢的那一只被追上之时。
唯有跑得快才能活命。这是自然的亘古法则。
1小时30分钟过去之后,拉扎勒斯(LazarusToo)明显感觉进入了赛跑最艰难的阶段,他皮肤黝黑,脖颈瘦长,在深圳宝安国际马拉松赛中,他跑在前面,犹如一只领头羊。此时,刚好赛程过半,脚步沉重,前面的耐力已近耗尽,他双手叉在腰间,坚持了一会儿,回头瞄了一眼紧跟着的三位黑人兄弟,也都呼吸短促,步伐松散,他们是这次马拉松赛的第一梯队,也是这次奖金的有力争夺者。他放下叉在腰间的左手,边跑边举起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,每次马拉松在最艰难的时刻,他都如此,相信神会让他重新生出耐力和能量,让他跑完全程。
1.
从肯尼亚的埃尔多雷特训练营到广州,12小时飞行后,再坐大巴到达深圳,拉扎勒斯就一头扎进酒店,不打算再出门,虽然他很想看看这座城市,但他不会中文,更不能主动搭讪,尤其是在异国他乡,如果不是被教练安排外出接受采访,他可以像往常比赛一样,酒店赛场两点一线,跑完比赛隔天就搭上飞机回家。
拉扎勒斯今年27岁,看起来却像中年人,他个子不高,身材瘦小,但性格稳重而克制,厚重的米色夹克敞开,露出格子衬衫,下身的黑色长裤半遮脚背,凉鞋是运动款,干净整洁,搭配不够时尚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。那天他接受采访时,也是端正坐着,挺直腰,微拢双腿,讲到擅长的话题时,他会挥动右手,好像这已是他张扬的极限。
他来自长跑的故乡埃尔多雷特,东非高原上一个极善奔跑的部落,虽然这里的奔跑者统治着全球马拉松的比赛纪录,但这个行业显少诞生超级明星,就像这次深圳宝安国际马拉松赛,千人报名,但并未有人认出拉扎勒斯,这位曾经的沈阳国际马拉松赛事冠军。再比如名气大一点的北马冠军基普楚姆巴(MarikoKipchumba),同样除了领队经纪人刘军熟悉外,其他人根本未知其名。
基普楚姆巴更年长,已近42岁,是这次非洲来的跑马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,也是资格最老的一位。他跟拉扎勒斯一样来自肯尼亚,他个子稍高,肤色深褐,面目轮廓突出,胡渣泛白,他个人最好成绩2小时06分,比拉扎勒斯要快上4分钟。他之前在中国几次跑马比赛中摘取了大额奖金,然后回去就在肯尼亚老家买了几个铺面和三块土地。
他是一个跑马老手,为了更多地赚钱,他知道怎么应付经纪人和媒体。他闭眼躺在草地上休息时,不会顾及志愿者的拍照邀请,而面对媒体时却又相当主动,不时向对方抛出一些问题,身边的人习惯以他为中心,他在哪里,人群便往哪里去。
有一个人尤其需要了解选手的性格,就是安排比赛的经纪人刘军。刘军的老板陶绍明,是最早在非洲开设马拉松训练营的中国人,过去也是一名专职经纪人,运气比较好,赶在了中国马拉松风口爆发的前夕。陶绍明团队在非洲的训练营有6个,肯尼亚3个,埃塞俄比亚2个,剩下一个开在了“新兴市场”乌干达。
刘军家在兰州,但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去一趟非洲,了解训练营的训练情况。选手则把他的到来看成一次契机,有时候腿受伤了都得拖到刘军来,再让他帮忙找医生看。刘军英文不太好,也不一定认识每个选手,但是他对各个区域的选手性格都大致了解。至少在埃塞俄比亚选手和肯尼亚选手中,他更提防肯尼亚选手,“他们英文好,更贼”。
在一群黑人跑马者中间,可以轻易分辨出谁是来自埃塞俄比亚,谁是来自于肯尼亚。
比如拉扎勒斯和基普楚姆巴,来自肯尼亚,配备的运动装备不是阿迪达斯就是耐克。而埃塞俄比亚的选手就不一定了,大部分是不很杂乱的牌子,偶尔能见人穿着特步的运动服。
如果拉扎勒斯的性格算得上克制,那么卡萨(KassaYitayalManaye)完全就是圆滑。这个个子一米六左右的年轻人来自埃塞俄比亚,刚20出头,看起来更像个学生,肩膀瘦削,嘴边一圈小胡子,一件破旧的条纹连帽卫衣耷拉在身上,人是颓的,但眼睛又放着精光。卡萨习惯主动靠近,对感兴趣的人无论如何是要讲上两句的,即便他英文真的很糟糕。
或许也是因为都来自埃塞俄比亚,努里特(NuritShimelsYimam)喜欢和卡萨讲话,遇到听不明白的英文,她总爱在第一时间求助他。赛前努里特很紧张,初见的时候裹着连帽的红色运动服,用帽子遮住一头小辫的莫西干发型,她身材瘦小,混在人群中躲避四周的目光,仿佛一个落魄的学生,她是这次马拉松来自非洲的五位女选手之一。
跑得更快,状态更稳定,才有来中国跑马拉松的机会。刘军的选才方式是,参考选手过去一段时间的训练成绩,不一定每一位都是最好,有的成绩不够突出但是状态还不错,也可以选出来,增加比赛经验。拉扎勒斯属于前者——成绩好,卡萨属于后者——状态好。
2.
7:30正式比赛。而不到6点,深圳天还未亮,刘军率领的非洲人马就已结集在酒店大堂,没人迟到,努里特和她几个埃塞俄比亚姐妹,把辫子扎得更紧,收拾得更简洁,她们站在柱子后,也显得更安静。由于这家酒店同时也住进了一些国内来深圳参加跑马的选手,此时也都整装待发,个个犹如雄鸡,神情高昂,力量充沛。从酒店到赛场不到20分钟,选手们从大巴上下来,天刚蒙蒙亮,但可以判断,应该是个晴天,地上并不潮湿,工作人员抱着电脑,正在人群中火急火燎地找人,忙着核对运动员信息。
刘军把肯尼亚的选手拉到一边讲了点注意事项,就开始组织选手热身,让他们绕着休息棚旁边的空地跑圈。卡萨换了一双黑白色运动鞋,跟前一天的运动鞋不同,这双看起来反而更旧一些,但感觉更轻。他额头很高,青筋突兀,但显得很放松,也很兴奋,见到熟悉的人就咧嘴笑着打招呼。他可能没想到即将到来的42.公里,会遇到山一样的竞争对手。
人流是突然出现的。快到7:30时,这群非洲跑马人检录完毕后,站到了起跑线一侧的预留位置上。而在这群非洲跑马人身后,是看不见末端的队伍长龙。后方的队伍充满喧哗,毕竟对于他们而言,这不是比赛,而仅仅是一次跑步健身运动,或者是一次狂欢,或是一次商机,是展示一个比一个夸张的广告牌的好时机。
非洲跑马人却各自敛去脸上的笑容,静待比赛时间的逼近。有人在胸前重复着划十字,祈求神的保佑。即便像拉扎勒斯这样的高手,也不敢保证每次比赛都能如期完成,因为过程中出现意外的几率实在太大。
CCTV5在做实况直播,赛道起点的右侧有一个固定的机位,左侧竖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,即便观众退后10米,依然可以看到直播画面。主席台上站满了深州市及宝安区的各级领导,当然少不了宏大的讲话,主持人用双语在调动气氛,像个音域不准的喇叭,在万人选手中掀起一轮轮狂欢声,他要一一介绍那些举着广告牌走来的方阵,开始总是由他来点燃这个活动的狂欢精神。
拉扎勒斯和他的非洲同伴们站在队伍最前面,每个人都身体前倾,耳朵张开,像箭在弦上,拉满了弓,看上去每个人非常紧张,但他们又不知道台上领导手中举着的发令枪,到底什么时候打响。
天已大亮了,深圳路面十分开阔,即使冬天,气温依然宜人,赛道中间的绿化带生机盎然。被主持人点燃的马拉松狂欢氛围,已经越来越炽热,长龙一样的队伍,都在举着双手在欢呼,在空中舞动。突然,发令枪发出一排排清脆的响声,深圳宝安国际马拉松比赛的队伍犹如泄洪的闸门打开了,拉扎勒斯和他的非洲同伴飞越了几万公里来到深圳,终于等到了这久违的一刻。好像一只雄狮突然出现在身后,他们迈开双腿向跑道上飞驰。
举着广告牌的选手反正也跑不快,不如奋力吼出点声音。有人在赛道上玩儿cosplay,戴着“王尼玛”的同款面具,“川普”和“希拉里”也成双成对地站在一起,优哉游哉地走在人群中,只为吸聚更多